夙願
有次,當問到一位學生他最想完成的心願時,他表示想回到母親的肚子裡,因那是人生裡最快樂的一段日子。
這個世界太複雜,太多難關要面對,太少心力去應對。心裡總難免有時出現些「如果」,「要是」。在輔導工作裡,經常會遇上有著不少執念的個案,把過往的經歷歸咎於自己,或在他人身上。這些自責或憤怒不斷啃蝕人的心靈,把一顆顆赤子之心扭曲成佈滿利齒的凶獸,使勁地噬咬周遭的家人,朋友,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。
曾有一位學生,上課時總是沒精打彩,烏眉瞌睡的托著頭虛渡年華。校方與家長多番討論這學生的精神狀態,打、罵,各種賞罰技巧都用上,仍舊像叫牛喝水般,勸不聽,推不動。逐漸老師和家長都疲倦了,把學生的行為歸咎於性情懶散,不再對學生抱期待,安於自己的角色,做好自己的本份。然後學生那份沉默的吶喊被埋葬在層層不安下,寂靜無聲。沉寂過後,無效的吶喊化成縱情的怒吼,藉班上抱怨的聲音傳到了輔導員耳邊。
嘆息
面談初期這位學生的態度異常合作,談笑風生,對自己行為問題的前因後果有著充份了解,並熱切地承諾痛改前非,跟教室裡的問題兒形象相距甚大。可惜這回答應,下週又再生事,整個循環沒完沒了。直至問及家庭狀況時他展露一絲毋寧兩可的微笑,那時我才明白到此時此刻,比起個人成長,身份認同這些青年人常在渴求的議題,他最需要的是整理千絲萬縷的家庭關係。
這位踏入青春期的兒子跟大部分的年輕人同樣,認為父母與自己身處不同的時空,無法理解自己的生活,只懂提出無理而過時的要求。兒子無法滿足父母,父母無法滿足兒子,只能目睹雙方逐漸走遠,留下輕輕的嘆息。兒子的嘆息除苦澀的怨恨外,亦是一種期望,是在嘗盡潘朵拉盒子的災害後對殘留在盒中那一絲希望的婉息。兒子在一片疑惑中答應在輔導員面前跟父母好好聊一遍。
吶喊
隔天下午,在急促的腳步聲中磨砂玻璃窗外母子二人矇矓的身影漸近,一面嚴肅的母親隨即開始對兒子進行點評論足的演說,兒子亦不惶多讓地反駁,一片吵鬧聲中二人都弄得臉紅耳赤,眼泛淚光。他們兩人都很用力的想讓對方聽見自己的聲音,卻像有著些可怕的東西把他們阻隔了,即使叫得力竭聲嘶也無法讓對方聽進半句話。二人的能量都醞釀得十足,輔導員逐指出他們的溝通模式並嘗試重整他們真正想表達的意思。初時他們均把矛頭直指我身,直到母子二人察覺到對方的神情開始出現變化,先是臉紅耳赤,後是低頭沉思,咬唇側視,最後進入直視雙瞳的沉默。他們仿似明白了些甚麼,於是開始了真正的討論,定下了一些計劃和具體實行的方法。
其後,我與學生繼續跟進定好的這些家庭目標。數月後,老師首次傳出對這名學生的讚賞,去到現在,這位學生不單行為問題減少,精神狀況變好,更能每週與父母一同外出用餐出遊。
尾聲
這個案讓我深切地體會家庭關係如何與個人問題相連。人們很易習慣性的把學生的狀況歸咎於他們自身的優劣,然而在家庭張力如此緊密的成長期裡,學生的狀況很有可能是家庭狀況的表徵。家庭生病了,學生替家庭把這些病展露出來。就像感冒時頭痛,我們該做的不止是吞下止痛藥,更需要自我調息和休養。輔導工作亦如此,提昇學生的身心健康,再加上家庭的支持鼓勵,方能全面協助學生成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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